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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曉源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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喬容抿唇不語,素華在旁說道:“跟大娘說句實話,我就是延溪村來的,聽喬家大老爺說,喬財神好好的,只是手下有位掌櫃奸猾,暗中挪用銀兩以致一時周轉不靈,所幸發現得早,沒有釀成大禍,如今沒事了,都是有些別有用心的人盼著喬財神倒黴,有意誇大以訛傳訛,大娘不用相信那些謠言。”

“生意上的事我聽不大懂,不過他老人家沒事就好。”寶來娘雙手合什,又是一聲阿彌陀佛。

再客套幾句,三人告辭走出,二妞一直送到巷口,跟喬容說道:“我哥哥前些日子離開家到杭城去了,娘算著日子說就快到了,哥哥走的時候,說要去喬財神府上給他磕頭,娘不許,娘說等你有出息了再去磕頭。如今去了,會給喬財神添麻煩。”

喬容彎腰看著她笑問道:“你哥哥叫什麽?等我回到杭城,若見到他,就跟他說二妞想他了。”

“我哥哥叫張寶來。”二妞笑道。

喬容伸手跟她拉勾,又摘下一朵粉色珠花,為她插在發間,二妞躲避著,喬容笑道:“你娘若是問起,就說這個不值什麽錢,只是我的一片心意。”

二妞蹦跳著回家去了,喬容對素華道:“本來只是想幫寶來,過來這一瞧,我又敬重張大娘又喜歡二妞。”

“我也喜歡他們一家。”素華笑道,“看到張大娘的繡品我有了主意,回去跟繡坊掌櫃說說,給寶來的娘一些活計,做好後送過去就行,隔幾日跑一趟,不耽誤照顧家裏,又可貼補些家用。”

“還是素華嫂子聰慧,又能體貼人心。”喬容抱住她胳膊笑。

“癡長你幾歲而已。”素華也笑,“今日功德圓滿,時候也不早了,我們回去吧?”

喬容嗯一聲,三人回轉,胡二不遠不近跟著,繡珠說道:“怎麽沒見寶來的小弟弟?”

話音剛落,突聽一個孩子在喊:“張天來又掉泥塘裏了,成了個大黑泥鰍。”

隨著喊聲,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啪嗒啪嗒跑了過來,從頭到腳都是黑泥,張著嘴露一口白牙,翻著白眼大聲吼道:“三狗子,你敢跟我娘告狀,我打死你。”

他身後另一個孩子追上來,從她們身旁跑過去,又有一大堆孩子跑著緊跟,嘴裏吵吵嚷嚷說著, “張天來又要挨打了。”另一個說,“他是遺腹子,小時候總是生病,他娘舍不得打。”又有一個說,“二妞會打他的,背著他娘偷偷得打。”

素華忍俊不禁:“張天來,可不就是寶來的弟弟?”

繡珠笑道:“哪像個病歪歪差點沒命的孩子。”

喬容也點頭:“跑得飛快中氣十足,看來這病好得很徹底。”

“這是老爺的功德。”繡珠回頭看著黑泥鰍笑道。

“二叔父這樣的功德數不勝數。”素華笑道。

喬容卻怔怔得沒有說話。

上了馬車,方開口問道:“嫂子說父親是被手下掌櫃帶累?果真嗎?”

“你不知道?”素華詫異道。

喬容搖頭:“母親少見得慌張,脾氣幾近失控,夜裏總失眠,我知道家中有事,卻不敢多問。”

素華打發繡珠到馬車外坐轅,壓低聲音娓娓說道:“你回來之前,老爺特意叫我到書房告訴我,說二叔父生意上有了難處,起因是掌管鹽業的邱大掌櫃,因他私自挪用銀兩給親戚前往南越做貨運,從中賺取回扣,結果在海上遭遇風浪,船被打翻,那人避居南越不歸,邱大掌櫃不敢對二叔說實話,只私下裏籌款,因數額巨大,耽擱了鹽課,惹惱了鹽政官,具本上奏廢了二叔的鹽業總商。鹽業是二叔的主業,十之七八的銀子投在其中,導致二叔父面臨困境。”

喬容默然,邱大掌櫃跟隨父親多年,過年過節就會帶著大包小包往家裏去,喬容尊他一聲邱叔,他身形微胖臉若面團,總是笑瞇瞇得,給喬容帶過許多小玩意,太後萬壽,父親在壽禮上頗費躊躇,還是邱叔出的主意,說太後禮佛虔誠,讓喬容用金線繡一尊佛像,繡成後煜煜生輝,果然討了太後歡心,在喬容心裏,邱叔比大伯父還要親近,今日方知人心難測。

她沈默良久,馬車突然晃了一下,她猛得伸出手,緊緊捏住了素華的手,自語一般說道:“母親連日慌張,我十分擔心,又知道母親的脾氣,解勸只能火上澆油,於是囑咐廚房飲食務必清淡,又帶著繡珠給母親煮些敗火的羹湯,煎熬數日,父親回來了,父親對我們笑著,一如既往得雲淡風輕。

他對母親說,瞧你,急成了這副模樣,我與知府大人相交甚厚,鹽業總商的事不過他一句話,母親說金銀之交不可信,父親說知府上面還有總督,我與總督可是情同手足,母親說總督在朝中受人排擠,自顧不暇,父親說即便總督知府不幫忙,鹽業不能做了,我們還有當鋪,薛朝奉你總信得過吧?

母親搖頭,當初因為是我舉薦的薛朝奉,你給他的權柄太大,邱掌櫃一出事,我最擔心的就是他。父親笑道,就算薛朝奉不可靠,咱們還有木材茶業,木材茶業不行,還有我書房靠墻那十幾口箱子,裏面的古董字畫一變賣,又是大把的銀子。

母親眉頭舒展,輕聲說道,就你肚子裏那些墨水,古董字畫是真是假都難說,父親笑說買的時候有行家給鑒定,怎麽會假,就算有假,你的珠寶不會假,隨意拿出來一件,就夠普通人家一年吃喝,你倒說說,若是我落魄了,不能東山再起,你就不跟著我了?

母親笑了起來,那樣倒好了,三個姑娘都已出嫁,不用我們操心,你我和大姐帶著容兒過尋常人的日子,我後半輩子可就省心了……”

她絮絮說著,聲音越來越低,低到默然,素華看她神情黯淡,忙忙寬慰道:“老爺也說過,二叔父就算什麽都不做,也能比尋常人過得好。”

“可是,如果父親的話成真呢?如果薛朝奉並不可靠,如果茶業木材周轉不靈,如果父親的古董字畫是贗品……”喬容不敢說下去,只是緊緊攥著素華的手。

她的手下用力,素華疼得厲害,臉上卻平靜,語氣很輕松說道:“瞧你,不會有那麽多如果,我信二叔父和二嬸娘,你不信嗎?”

“我素來不管父親的生意,也不問母親忙些什麽,我只管做自己喜歡的事,出去到處閑逛,回家琢磨刺繡,讀一些喜歡的書,衣來伸手飯來張口,我太蠢了,我應該多關心他們,多知道些家裏的事。”喬容自責不已。

“姑娘家家的,就該自由自在,操那麽多心做什麽?”素華輕拍著她手。

仿佛是響應素華,又仿佛是為自己寬心,喬容提起山神廟中孫小公子的話:“來延溪的路上,我有些憂心,自從聽了孫小公子一番話,就徹底放下心事,一心在徽州游山玩水,都沒怎麽想過他們。”

“我與孫小公子看法一樣,二叔父和二嬸娘一定會渡過難關,容兒放心吧。”素華看她眉頭舒展,咧一下嘴說道,“容兒,我的手都快斷了。”

喬容忙忙松開,歉然道 :“我太不懂事了,自己什麽都做不了,就應該相信他們。”

“這就對了。”素華笑道,“你呀,踏實呆在延溪,讓他們放心去忙生意上的事。”

喬容用力點頭:“今日回去我就給他們寫信,來的第二日寫了一封,想著等到回信再寫,以後不等了,想寫就寫,讓他們不用牽掛我。”

到家已是黃昏時分,從側門進去時,蘭香正在等著,瞧見素華急急迎了上來:“姑娘可回來了,老爺打發人問了三次。”

“可是太太的事?”素華有些慌。

“不是不是。”蘭香忙忙搖手,“是湖州來信了。”

素華拔腳就往書房方向而去,一路小跑,上臺階時絆了一下,若不是蘭香及時攙扶,準得摔個嘴啃泥。

喬容忍不住笑,對繡珠道:“大哥哥來封書信,大嫂子就高興成這樣,若是人回來,只怕得暈死過去。”

素華聽到了她的調侃,卻顧不上回頭,急急往書房而來。

書房裏沒有開燈,廊下的燈光透進窗紙,照見老爺的身影,僵坐著一動不動。

素華立在門口,喚一聲父親,小心翼翼問道:“書信中說了什麽?”

大老爺擡起頭來,吩咐一聲掌燈,將書信遞了過來,素華一目十行匆匆看過,失聲道:“怎麽連當鋪也難以幸免?”

大老爺有些意外:“你竟知道其中利害?”

“本來不知道。”素華簡短說起今日與喬容的交談。

大老爺聽了直搖頭:“容兒是蜜罐裏長大的孩子,從沒經過風雨,養成無憂無慮的性情,我每一次去杭城,她看到我總是喊著大伯父,小跑步來到跟前,滿臉都是熱情的笑意,你二嬸娘提醒她行禮,她就會繃起小臉一本正經拜見,可眼睛裏的笑意藏也藏不住。這次來徽州,眼睛裏多了些什麽,唉,難為她了。”

“父親。”素華竭力穩住心神,“當鋪裏的事要告訴容兒嗎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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